第277章 得知
温正清一听有便宜可占,心里那点不耐烦顿时压了下去。
“那就试试好了。”
这么多天的颠沛流离,虽然在平县也没有染上鼠疫,但是总担心身子受影响了。
他现在可是有儿子的人,总得活到儿子孝顺他的时候。
反正是白送的,不看白不看。
老大夫也不与他计较,神色平淡地将指节搭了上去。
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。
温正清本就没什么耐心,刚开始还能安分地坐着,没一会儿便开始不耐地抖腿。
他见老大夫眉头越皱越紧,脸色也从平淡变得凝重,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。
“喂,到底看出来没有?装神弄鬼的。”
老大夫并未理会他的催促,反而换了只手,又细细诊了半晌,才缓缓收回手,抬起头来。
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“公子这些年,是否时常感到腰膝酸软,神疲乏力,尤其是在......行房事之后,更是力不从心?”
温正清恼羞成怒地拍案而起。
“你胡说八道些什么!你这老东西会不会看病!”
这种私密的事情被一个外人当面说出来,他只觉得颜面尽失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“老夫行医数十年,观公子面色晦暗,双眼无神,气息虚浮,此乃肾精亏虚之相。方才诊脉,脉象沉细无力。”
他说完,意识到这两人也听不懂,哽了一下,闭着眼睛编:
“说得直白些,公子你这身子,恐怕是......有碍子嗣啊。”
“放你娘的屁!”温正清彻底炸了,指着老大夫的鼻子破口大骂,“你个江湖骗子!庸医!”
“我儿子都有了,你跟我说有碍子嗣?我看你是活腻了,敢在这里咒我!”
躺在床上的温老夫人也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,虚弱地附和:“就是!我们家有长孙了......你这大夫,简直胡言乱语...!”
只不过她反驳的语气较之温正清显然少了几分理直气壮。
老大夫生得一副悲天悯人相,半掩着眼睛看他们的模样,瞧着实在可靠。
“老夫只根据脉象说话,至于公子信与不信,与老夫无关。”
他站起身,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的药箱,作出一副要走的样子。
“公子的病根,不在当下,而在数年之前。想来是中了某种阴损的慢性毒物,毒性缓慢侵入脏腑,日积月累,早已伤了根本。这种毒,不会要了你的命,却会一点点掏空你的身子。”
“此症,药石无医。”
“你......”温正清一口气堵在胸口,眼前阵阵发黑,他指着老大夫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毒?
数年之前?
不可能!
绝对不可能!
他有儿子了!他亲耳听他娘说的,是公主府打探来的,王氏给他生了个儿子!
一股寒气从温老夫人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,让她浑身都发起抖来。
如果儿子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不能生育......
那。
那王氏肚子里的孩子......
“啊——!”
温老夫人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,那声音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,倒像是濒死的野兽在做最后的哀嚎。
温正清被她这一嗓子吓得一个激灵,猛地回头。
“娘!你鬼叫什么!”
他现在心烦意乱,只想把那个胡说八道的老东西抓回来撕碎。
“去,再另找一个大夫。”
“去啊!”
温老夫人陡然拔高了语调。
温正清踉踉跄跄出了院门,甚至不敢回头看自己亲生的母亲一眼。
一个刚刚虚弱到都坐不起来的人,会在什么时候,才忽然精神抖擞起来呢?
他不敢想,也不愿想,此刻只想逃避。
迟来的羞愧冲击着他被酒精麻痹的大脑,却只能留下浅显的痕迹,就在下一瞬被更加激烈的情绪覆盖。
于是旧时的情分与回忆都随着一起湮灭。
他仓皇地逃窜走,又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回来,光是看见了他灰败的脸色,温老夫人就明白了一切。
干涩的嘴唇翕动着想说点什么,但胸口压着的最后一口气出了,就再也没有续上。
闭上眼的最后一刻,谁都不知道她究竟想起了什么,眼角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眼尾的皱纹停滞在了苍老的面颊上。
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温正清踉跄着退后两步,撞在门框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死了。
就这么死了。
他脑子里一片空白,手脚发麻,过了许久,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个事实。
他扶着门框,慢慢滑坐到地上,浑身都在发抖。
偌大一个侯府,到如今,竟只剩下了他一人。
凭什么。
凭什么!
恨意让他甚至都顾不得为生母敛尸,转身就冲出了院子。
他跌跌撞撞地跑在街上,引来路人纷纷侧目。身上的衣袍满是褶皱,散发着难闻气味,眼睛猩红一片,整个人形同一个疯子。
公主府的朱红大门近在眼前。
温正清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。
“我要见王氏!让她出来见我!”他嘶吼着,声音沙哑尖锐。
侍卫的长刀出鞘半寸,横在他面前,冰冷的刀锋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子。
“让开!你们这群狗奴才!知不知道我是谁?我可是......”
他的话还没说完,另一个侍卫已经上前,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地劈在他的后颈。
温正清眼前一黑,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“拖进去。”为首的侍卫收回刀,语气平淡。
“是。”
两个侍卫架起人事不省的温正清,像拖一条死狗一样,将他拖进了公主府那厚重的大门。
......
暖阁内,熏香袅袅。
柚柚正坐在柔软的毛毯上,面前摆着一盘精致的桂花糕,她小口小口地吃着,时不时晃晃小腿,惬意得很。
江若云坐在一旁,手里捧着一卷书,偶尔抬眼看看女儿,面上线条柔和。
就在这时,清枝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,躬身禀报。
“殿下,人已经带进来了。”
江若云“嗯”了一声,放下书卷:“带到偏厅去,让他清醒一下。”
“是。”
柚柚也知道来的人是谁,放下手里的桂花糕,拍了拍小手,也跟着站了起来,脸上满是看好戏的兴奋。
偏厅里,一盆冷水兜头浇下。
温正清打了个激灵,猛地惊醒。
他茫然地睁开眼,发现自己正跪坐在冰凉的地砖上,浑身湿透,狼狈不堪。
眼前是几个面无表情的侍卫,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。
“你们.....你们要干什么!”他色厉内荏地吼道。
没人回答他。
片刻后,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温正清抬起头,便看见江若云牵着柚柚,缓缓走了进来。
明明未施粉黛,那张脸却依旧美得锐利,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。
温正清的呼吸一滞。
不知从何时开始,他就总要仰望她。
仿佛两人不属于一个世界一样。
现在,她只是站在那里,就让他感到自惭形秽。
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,想把自己藏起来,可这空旷的偏厅里,他无处可躲。